三月除草，听歌后随手，很短……

案头的奏折堆放的杂乱无章，书案正中平摊的几本被人勾画了几笔却无下文。
折上的字虽有遒劲之型，落笔之处却透露出执笔人心中的焦躁不平。
萧景琰揉捏着额角，他缓缓闭上酸涩的眼睛，眉头拧成了结。
侍奉在侧的高湛心中担忧，夜渐深，左右掌灯的宫女都已被萧景琰遣散，而殿上的陛下依旧无意休憩。
近来朝堂上下事物繁多高湛是知道的，可再好的身体也经不住这样日日夜夜的损耗。明明正值盛年，萧景琰近来却常受头痛困扰。
太后那边也劝过，叮嘱过，可这位陛下倔起来对自己也是毫不留情。
“陛下……”高湛轻声唤道，“可是倦了？”
萧景琰睁开眼，昔日透彻的明眸如今也布满了红丝，隐隐发青的眼底昭示着他的疲惫。
萧景琰起身径直的走出宫门，头也没回的对身后跟着的高湛道:“不回寝宫，朕想走走。”
三月的夜风还携着凉意，夹着极淡的芬芳涌了上来。背手伫立的萧景琰只觉得浑身舒畅，混沌的头脑也难得清明。他几乎是一路寻着香气踏进了正值春色的御花园。
夜风起，满园的枝桠抖动，抖落了一地的残艳。
也是难得。
萧景琰勾起嘴角，他挥袖扫开落上花瓣的石凳坐下，“有好风景怎能无酒。”
高湛似乎还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却成了一句是。
萧景琰独饮，对花，对月。半醉之际他遣散身边人，连高湛也不留。
“湿露重，陛下切记保重龙体。”
回应高湛的只有风声。

萧景琰很少在夜里赏过花。
他戎马半生，眼前过得都是金戈铁马，驻扎之地也曾有过春色点点，可偏偏都没入的了他的眼。
他眼中只有一方平安。
而当远离了边关住进了万众簇拥的皇城，这天下都收入怀中，萧景琰却又没了赏花的心思。
皇城里的春意盎然，盖住了城外多少的冻死骨。
他不看，他也不能看，踏上至尊位的每一步都混杂着鲜血与征伐，他有太多的事要做，完成他想做到以及亡人希望他做到的事。
于是世人都知道了他们有个好皇帝，臣子都知道了他们有个明君。
可谁还记得萧景琰呢？
酒是凉的，进了口又泛着辛辣。萧景琰晃着杯子，里面清冽的液体凉冰冰的倒映着头顶的半弯残月，映出他疲乏的脸。
“小时候你曾问过我将来作何打算，我说当然是跟随景禹哥哥做个治国安邦的良臣。如今治国安邦尚且不说，良臣是万万做不得，小殊你也是回不来了……”萧景琰兀自笑着，举杯而饮，“说到底，我也不曾后悔过。”
又是一阵风，卷着薄云匆匆扫过明月前。醉意上头的萧景琰只觉得眼前一暗，他警惕的起身扫视四周，只看见身侧的落英缤纷。
想必是风吹动树枝了，萧景琰放松下来。
眼前的弯月模模糊糊的分散成一片，左右的杏树桃树晃动着枝桠发出沙沙声，卷着清甜的香气缭绕在萧景琰鼻尖。他开始昏昏欲睡，耳畔的声响轻柔而富有节奏，消磨掉萧景琰仅存的清明。
也好，萧景琰半眯着眼，那里面带了醉人的水色，亮晶晶的。一醉忘忧做不得，至少此刻他记不起边境摩擦和民生疾苦。
萧景琰醉呼呼的趴在桌子上，枕着暗红龙纹的袖子，衣袖沾了露水变得又潮又凉，贴在发热的脸颊上很是舒爽，他满意的蹭了蹭。
耳边似乎传来一声嗤笑，可此刻的萧景琰已无力起身一探究竟了，多日的疲倦在酒液的催发下涌入四肢百骸，他抗拒不住沉重的眼皮陷入了沉睡。
闭上眼之前，萧景琰似乎看到一道黑影。
又是云遮月吗……

“可真是不解风情。”
半是调笑半是无奈的感慨着，蔺晨摇了摇手中的杏花白。“就这么醉过去，真是可惜了我特地带来的陈酿。”
兀自牢骚了一番，也无人回应，蔺晨无趣的坐到了萧景琰身旁。
他打开坛封，先是一阵淡雅的杏花香气，紧接着浓郁的酒香四溢。蔺晨摸出从宫中顺出来的酒杯给自己倒上，酒液清冽浅黄，如同天上的冷月。
“你看，我也算是拥得月亮的人了。”蔺晨朝睡着的萧景琰笑了笑，“月亮在天上，又是一个可遇不可求的。”
“你说是吧。”
用蔺晨的话说就是闲来无事来着皇城看看，哪里不是他琅琊阁阁主落脚之处呢？可宫里有什么好看的，四四方方一座笼。
蔺晨抿嘴笑着，摇摇手中折扇，皇城也有皇城才有景。
不在这里，怎么能看到喝醉的萧景琰呢？
残月高悬，时隐时现的月光照在熟睡的萧景琰的脸上，在长睫毛下打出一片阴影。那人睡得正酣，不知梦中有和什么纠缠上了，眉头一点点蹙起，整个人看上去都甚是不悦。
“你呀……累了这么久也不知歇息，好不容易歇了还记挂着那些民生国事。”蔺晨悻悻的从袖袋中摸出个小玉盒，打开放到萧景琰鼻尖前，“费了我多少心思的安神膏，便宜你了。”
一人饮酒总是孤独，可蔺晨似乎感觉不到，他可不孤独，就算他有，也赶不上身旁这位。“你也好，长苏也好，哪个不是看准了就一条路走到黑的？”眼见小半坛都进了肚，蔺阁主的话也越来越多，他是说给萧景琰的，也像是说给自己的。“你们这样的人，倔起来恨不得让人把你们打晕过去看看你们睡一觉冷静下来会不会不这么疯。”说完自己先笑了，“一个两个都让大夫这么担惊受怕，是我欠你们的？”
安神膏渐渐起了作用，萧景琰的神情放松下来，他甚至吐露出几声呓语。
蔺晨真想等他醒了好好描述一番，顺便看看这人脸上难得的羞愤。
也算是松一松绷紧了的脸。
“哪怕是全天下都觉得你是皇帝，于我又何干。”
“你怎么都是萧景琰。”
蔺晨垂着眼望着毫无防备的人，眼底是半分疼惜半分不可言明的情意，“我于你，也不过是朋友的朋友，远在江湖的琅琊阁阁主。”
“……这坛酒，终究是与你喝不成了。”
蔺晨提起酒坛发觉所剩不多，倒入杯中刚好空出一半，他抄起萧景琰之前喝的混入自己的杏花白，待酒液混合均匀又倒一半进了萧景琰的杯子中。
“敬今天的花好月圆。”
蔺晨执起杯随意的磕上萧景琰的，随后抬头一饮而尽。
仰头时，他看到随风飘落的白杏花和粉桃花，柔柔弱弱的从天而降，纷纷落到两人身上。
也是巧，一瓣杏花悠悠的飘进萧景琰的酒杯中，一方之地水波荡漾。
“这才不浪费一番好景致。”蔺晨笑着点评道，“好花，好酒，还有挂念的人。”
眼前人似是要转醒，蔺晨也留不得。他极轻的弯下腰，凑到萧景琰眼前，用视线勾勒他的眼眉，鼻梁，嘴唇。
凑近，凑近。
近到萧景琰的呼吸可以喷在蔺晨的鼻尖上。
蔺晨最终只是勾唇一笑，伸手捻去了萧景琰鬓间的花瓣。
他贴在萧景琰耳边，轻轻地低语。
“……”

萧景琰醒来时已是后夜，月正西沉。
他隐约记得做了个梦。起初梦里还是案头无尽的奏折与百姓的哀哭，可一阵清香后，他就像是沉入了一片花海。花瓣软嫩，花香沁人，他终是做了个美梦。
是梦吧，不然他怎么能听到有人唤他景琰。
萧景琰口中干燥，正巧看到面前杯中尚有余酒，拿起来便看到了漂浮的杏花。
他勾勾嘴角，举杯饮尽。
怪了，萧景琰想，他记得之前不是这个味道的。
也许是杏瓣入杯，这才混了杏花香，他自己解释道。
酒饮尽，月西沉，明日日头升起，萧景琰依旧是万人之上的皇帝。
花再好，也只是一时之盛。
萧景琰起身回到宫中。
御花园只留了一副酒具，一地落花，以及丢弃在角落的空坛。

FIN.